菲律宾共产党创始人西松论人民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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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按：

1938年，毛主席曾在《战争和战略问题》一文中写道，“资本主义各国的无产阶级政党的任务，在于经过长期的合法斗争，教育工人，生息力量，准备最后地推翻资本主义。在那里，是长期的合法斗争，是利用议会讲坛，是经济的和政治的罢工，是组织工会和教育工人。……不到资产阶级处于真正无能之时，不到无产阶级的大多数有了武装起义和进行战争的决心之时，不到农民群众已经自愿援助无产阶级之时，起义和战争是不应该举行的。”

毛主席当时重申了列宁关于俄国十月革命普遍意义的论断，认为帝国主义国家的革命道路在于长期的群众工作和危机时期的武装起义。同时，以毛主席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又以自身实践丰富了马列主义的革命学说，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走出了一条不同于俄国革命的新路，即持久人民战争的道路。

在今天的国际毛主义运动中，对帝国主义国家的革命道路存在着重大分歧。一派以菲律宾共产党为代表，认为持久人民战争的战略只适合于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帝国主义国家的革命道路仍然是长期群众工作基础上的、危机时期发动的武装起义；另一派以挪威“为人民服务-共产主义联盟”等一系列发达国家的毛主义组织为代表，认为持久人民战争道路具有普适性，不仅适用于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而且适用于帝国主义国家。前者认为后者是“左”倾机会主义，称其迟迟不能发动的“持久人民战争”已沦为空谈；后者则批判前者为右倾机会主义，称其“持续积蓄力量”是滑向改良主义的骗局。

对于国际毛主义运动中的这一争论，我们认为应当予以关注和研究。我们翻译了菲共网站（cpp.ph）2019年6月5日发表的其主要创始人何塞·马利亚·西松（Jose Maria Sison）的文章，供读者朋友参考。同时我们也看到，国内早有同志关注到了这一争论，并翻译了挪威“为人民服务-共产主义联盟”对此文的批判文章《捍卫和应用持久人民战争的普适性！》（https://mp.weixin.qq.com/s/KmY0RvzBqXB2sNDUKD8p8A），建议感兴趣的读者一并阅读。

此外，目前未见印度共产党（毛主义）对这一争论的表态。如有读者朋友了解，可告知我们，便于我们进一步研究和介绍。

关于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的持久人民战争的问题

（2019年6月5日）

自称是无产阶级革命者的人曾多次问我，在工业无产阶级已成为多数阶级而农民已成为少数阶级的资本主义国家中，能否像毛泽东在中国那样，成功地进行持久人民战争？

我将尝试在历史条件和社会条件的基础上，在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现存的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以理论和假设的方法来答这个问题。在此过程中，我将纠正一些人的观点，即认为毛的持久人民战争理论是普遍有效和适用的观点。

中国和菲律宾的持久人民战争

毛本人曾解释说，对于处于长期危机中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来说，要成功地进行人民民主革命，持久人民战争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需的。

通过运用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路线，无产阶级革命者可以利用农村作为广大的机动空间，并获得作为革命主力军的农民群众的支持，从而带领人民军队逐步从弱小走向强大。

因此，中国共产党能够在很长时期内利用农村积累足够的武装力量和政治力量，最终夺取城市，取得争取民主和社会主义的人民斗争的胜利。

在论述菲律宾武装革命的特殊条件的著作中，我坚持了毛的持久人民战争的理论和实践。此外，我还考虑了菲律宾的群岛和山区的地理特征。

50多年来，尽管美国和菲律宾伪政权为粉碎菲律宾武装革命而采取了各种战略计划，尽管世界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例如资本主义在囗囗的全面复辟以及苏联的垮台——但是通过实行持久人民战争的战略路线，菲律宾共产党领导下的武装革命得以延续并发展壮大。

对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来说，在农村以一支弱小的人民军队开始武装革命，并利用广阔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来维持这一战争，是不可能的。

一旦这支军队敢于发动第一次战术进攻，垄断资产阶级的庞大军队以及高度统一的经济、通讯和运输系统就会把它压倒。

当然，在工业资本主义国家，“人民战争”一词可以被灵活地用来表示人民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所必需的武装革命。但是毫无疑问，真正应当“持久”的，是为群众普遍参与的武装革命而做的准备工作。

正如列宁指出的那样，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遭到危机的沉重打击，以致统治阶级不能以旧的方式统治下去，人民渴望革命变革，无产阶级革命政党强大到足以领导革命的条件下，革命才能取得胜利。

在没有审慎地考虑革命的客观条件和主观因素的情况下，在城市或农村发动武装革命是徒劳的。反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城市武装起义，只有在国家因为国内危机、世界资本主义制度的危机、卷入资本主义或帝国主义战争而遭到严重削弱，以及革命群众运动兴起并拥有足够武装力量的条件下，才能取得胜利。

无产阶级武装革命的历史例证

1871年的巴黎公社表明，当法国专注于普法战争，城市武装卫队在无产阶级群众的压倒性支持下发动起义时，无产阶级革命者就可能取得城市武装起义的胜利。

在帝国主义的俄国，布尔什维克则更具有远见卓识，将自己的干部派遣到沙皇军队中，使之成为革命的种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当士兵群众变得跟人民群众同样不满时，他们起来推翻了沙皇，之后又推翻了克伦斯基的资产阶级政府。之后，在俄罗斯帝国的广阔农村，布尔什维克取得了反对反动派和外国干涉者的战争的胜利。

德国法西斯，早在得到垄断资产阶级支持从而统治德国，并直接使用国家恐怖主义来镇压无产阶级及其革命政党之前，就成立了自己的武装团体或准军事组织，并在镇压工人罢工和人民抗议时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军队和警察合作。

在魏玛共和国遭受严重危机期间，德国共产党人和社会民主党人也拥有自己的武装团体，但却在紧要关头被法西斯镇压。然而，其教训仍然有效——在武装革命的准备和实行过程中，无产阶级革命者和人民都必须尽力做好和取得胜利。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游击队员在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兴起，进行反对法西斯的游击战。在1922年法西斯首次执政的地方（意大利），共产党人和人民在城市和农村进行游击战，直到吊死法西斯独裁者（墨索里尼），几乎能够夺取国家政权。

根据上述历史事实，组织起来的革命无产阶级和群众应当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具有发生危机的倾向，在危机到来时，垄断资产阶级会诉诸法西斯主义以阻止无产阶级革命。尽管资本主义中已经存在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无产阶级也必须首先击败法西斯主义，在社会主义胜利前首先要赢得争取民主的战斗。

无产阶级革命者武装自己，有意识地接受纪律约束并进行军事政治训练，为将来的武装冲突做准备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必要的。我认为，无产阶级革命者的武装能力首先受到意识形态、政治、组织原则和规则的约束。

正如布尔什维克党那样，无产阶级革命者也可以派遣干部到反动军队中去做革命工作，特别是因为大多数士兵来自工人阶级。未来的资本主义国家可能因为危机和战争而被虚弱，以至于其反动武装趋于瓦解，就像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沙俄军队一样。

在秘密获得和保存武器长达数十年，并在最受限制和最困难的条件下发动小规模进攻的问题上，爱尔兰和巴勒斯坦的革命武装组织做出了榜样。由于得到了反对占领军的全部基层群众支持，这些革命战士得以自觉遵守纪律，技能熟练，足智多谋，坚忍不拔。然而，他们的处境与发展进程在当今资本主义国家并不典型。

关于武装无产阶级的思考

根据那些伪装成自由民主的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的现行宪法和法律标准，任何个人都可能合法地获取枪支，用于体育目的或面对犯罪分子时的自卫目的，以及反抗国家实行暴政和压迫的潜在可能的目的。

在美国，尽管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大声疾呼要求实行更严格的枪支许可法案，解除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极端圣战分子的武装，并将武器限制在儿童可接触范围之外（儿童是最先受到帝国主义的美国文化和潜移默化的暴力的影响的群体）；但是为了维持国内广大的销售市场，武器制造商仍然主张公民持有武器的宪法权利。

许多工业资本主义国家允许公民保存他们在国家支持的军事训练中获得的枪支。而且，这些国家不存在极少数美国疯人或儿童从家庭枪械库中取出枪支，在学校或其他公共场所射击并杀死无辜者的问题。

因此，我们或许可以用射击运动俱乐部、社区自卫组织或公共活动和建筑的志愿安保队伍的形式，把持有枪支的无产者组织起来。当然，让人民的武装团体四处显摆，同时挑衅地宣布自己反对资本主义国家及其军队和警察，是极不明智的。

这种轻率的举动会立即招致国家采取暴力措施进行镇压，就像历史上的黑豹党（Black Panthers）一样。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公开炫耀自己的武器和军事训练，是法西斯主义者和其他反动武装团体才享有的特权。

将武器带入本是合法而且和平的群众抗议活动中也是不明智的，那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武装，还远远没有准备好发动武装起义。在武装革命的条件成熟之前，无产阶级革命政党不公开宣布建立人民军队的意图，是明智的选择。

无论当地实行什么样的枪支许可法案，无论其法律规定有多么严苛，在人民中间也一定存在掌握技能、资源和设备的人，他们可以在自己的私人车库和工作棚中小心地制造枪支。在为反对法西斯主义者和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战争做准备的长期工作中，人民可以获得并制造枪支。

在一个特定的资本主义国家，如果尚不存在拿起武器进行斗争的条件，无产阶级革命者就应当继续以合法和令人信服的方式激励、组织和动员群众，同时应当确保在必要时具备一定手段反对法西斯分子和资本主义国家的自卫战斗并取得胜利。

要使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真正具有革命性，完成意识形态、政治和组织方面的任务远比获取或制造枪支重要。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法西斯上台之前拥有枪支，而不是在法西斯准备夺取政权时什么武器都没有。

为了强调起见，这里再讲一遍，即便在美国，宪法也规定人民享有拥有枪支以阻止国家垄断武器的权利，也就是允许公民拥有用于反对和推翻暴政和压迫性政府的武器。此外，还有许多允许公民持有武器的合法理由。

日益恶化的全球条件和无产阶级国际主义

在苏联全面复辟资本主义和解体之后，美帝国主义在单极世界内享有唯一的超级大国地位，并以野蛮的、侵略性的方式来推行其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和新保守主义的军事政策。然而，在不知不觉中，这也破坏了美国自身的实力并加速了其战略上的衰退。现在，在特朗普的领导下，美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尊崇贸易保护主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鲁莽好战。

自2008年危机以来，尽管美国变得越来越喜欢耀武扬威，但是它战略上的衰退在经济和金融领域已变得显而易见。囗囗和俄罗斯作为新帝国主义大国的崛起加剧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危机，并在一个明显的多极化世界中加剧了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

帝国主义势力总是试图将危机的重担转移到全世界无产阶级和人民身上，他们因此而遭受变本加厉的压迫和剥削，最终被迫奋起抵抗。帝国主义者总有一天会迫使某些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和群众实行武装革命。目前，帝国主义国家正变得更加具有压迫性，并且也在产生法西斯主义运动。

尽管目前在任何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者都没有面临立即发动武装革命的需要，但他们也可以本着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的团结精神，与欠发达国家正在准备和已发动武装革命的无产者和人民分享他们的革命思想、经验和技术，包括使用武器和制作武器的技能。

人民战争在世界上的欠发达国家或农村地区的扩散和发展，将会有助于资本主义国家武装革命的兴起。而目前，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大国正在欠发达国家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干涉和侵略战争。因此，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和反帝国主义团结的一切具体行动，都是迫切需要的。

补充说明：

（对持久人民战争）教条地加以主张，或是将我文中的每一部分内容剥离于它的清晰背景，并不足以在任何工业资本主义国家发动持久人民战争。

几十年来，我听到过不少在帝国主义国家发动持久人民战争的主张或威胁。但是直到今天，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毛主义党宣布或实际在帝国主义国家开始了持久人民战争。

事实上，我不知道有哪个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毛主义党，强大到能够领导相当规模的工业和服务业无产阶级群众参与的武装革命。在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会和工人合作社中，也没有哪个毛主义党像1917年十月革命前的布尔什维克党那样强大。

在所有工业资本主义国家，现在都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持久人民战争。一直以来“持久”的，只是关于发动持久人民战争的可能性的空谈和空话。（空谈者）却没有为之做任何严肃的准备。没有基于主客观条件的一定时期的准备，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民战争。至少需要一些年来准备，才可能开始这样的人民武装革命。

只有经过一个时期的意识形态工作、政治教育和群众工作，把党和群众组织起来，秘密地积累武器，进行政治军事训练，以及对反动武装部队进行布尔什维克式的渗透，才可能在工业资本主义国家进行任何持续的和有规模的人民战争。这样的准备和意见不应被轻视或贬低。

要领导千百万人民进行武装革命，其准备工作应当利用的因素包括：帝国主义危机和战争，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分裂，帝国主义国家内部各反动部分之间的暴力矛盾，欠发达国家的革命进展，无产阶级和人民对革命的渴望，革命政党的力量。

只有“左”倾机会主义者、假冒的毛主义者甚至是那些潜伏于我们内部的密探，才会蔑视一直以来《共产党宣言》关于赢得反对资产阶级专政、争取民主的战斗的主张，才会不在上文提及的主观条件和有利客观条件方面做任何必要准备，而狂热地鼓吹在工业资本主义国家开始人民战争。

赢得争取民主的战斗，并不意味着只在阶级专政的范围内与资产阶级竞争，而是以一切可能和必要的方式与垄断资产阶级的企图作斗争。垄断资产阶级企图将自己装扮成温和的中心，利用改良主义即社会民主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作为它的两翼，通过削弱和摧毁来阻止无产阶级革命。

在任何国家，严肃的毛主义党都会为武装革命制定具体的计划和准备。菲律宾无产阶级革命者必须研究马克思列宁毛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推进人民民主革命的总路线和持久人民战争的战略路线，开展社会调查和群众工作，以发展反对美帝国主义和本国剥削阶级的人民革命斗争中的三大武器——党、人民军队和统一战线。

为了给重建菲律宾共产党（1968年12月26日）和新人民军（1969年3月29日）做准备，菲律宾无产阶级革命者花了整整十年时间来开展意识形态、政治和组织工作，花了大约五年时间来进行政治军事训练，还与1950年至1952年间被击垮的老人民军的战士们建立了联系。

共产党人宣扬自己的意识形态立场和政治纲领，绝不隐瞒自己推翻资产阶级专政并代之以无产阶级专政的最终目标。但是他们很有头脑，既能运用公开和合法的斗争形式和方法，也能运用秘密和非法的斗争形式和方法，把革命群众斗争发展成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而且他们也非常审慎，不会陷入“左”倾或右倾机会主义、假毛主义者和特工的陷阱中。

- 来源：菲律宾共产党网站

https://cpp.ph/2019/06/05/on-the-question-of-peoples-war-in-industrial-capitalist-countries/

- 翻译：一丁

校对：Mud C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