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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禁止“亲俄”政党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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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半岛电视台”网站
日期:2022年3月21日
链接:https://www.aljazeera.com/opinions/2022/3/21/why-did-ukraine-suspend-11-pro-russia-parties
题图: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
作者:弗拉基米尔·伊什琴科(Volodymyr Ishchenko)是柏林自由大学东欧研究所(Institute of East European Studies, Freie Universität Berlin)的一名研究助理。他主要研究抗议与社会运动、革命、激进左翼和极端右翼政治、民族主义与市民社会。关于当代乌克兰政治、独立广场起义以及随之而来的2013年至2014年的战争,他撰写了大量的权威文章和访谈,发表在《后苏联事务》(Post-Soviet Affairs)、《全球化》(Globalizations)和《新左派评论》(New Left Review)以及其他一些期刊上。早在2014年,他就成为了主要的几个国际大众媒体的重要撰稿人,比如《卫报》(The Guardian)和《雅各宾》(Jacobin)。他正在着力于完成一本集体创作的手稿——《独立广场起义:乌克兰2013-2014年的动员、激进化和革命》(The Maidan Uprising: Mobilization, Radicalization, and Revolution in Ukraine, 2013-2014)。


相比于俄罗斯入侵带来的真正的安全关切,独立广场事件后乌克兰政治的两极化才与这次对“亲俄政党”的禁令更为密切相关。

近日,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总统的政府以所谓“通俄”的指控下令停止了11个乌克兰政党的活动。虽然被暂停的政党大多数规模都很小,有些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但其中有一个叫反对派平台-为了生活(Opposition Platform - For Life)的政党,在最近的选举中排名第二,并且目前在乌克兰议会450个席位中占据44席。

的确如此,在乌克兰,这些政党被许多人认为是“亲俄”的。但理解“亲俄”在今天的乌克兰意味着什么,是十分重要的。

在2014年之前,乌克兰政治中有一个很大的阵营在呼吁,与俄罗斯主导的国际秩序做更紧密的结合,甚至和俄罗斯、白俄罗斯组成一个联邦,而不是与那些欧洲-大西洋势力结合。然而,在独立广场革命以及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敌对行动之后,亲俄阵营在乌克兰政治中就被边缘化了。与此同时,亲俄的标签被越来越夸张地使用起来。呼吁乌克兰中立也开始被扣上亲俄的帽子。这一标签已经开始被用来抹黑并压制主权主义者(sovereigntist)、国家发展主义者(state-developmentalist)、反西方人士、反自由主义者、民粹主义者、左派以及很多其他的言论。

这些广泛而多样的观点和立场都被统统归罪在一个标签之下,其根本在于他们都批判或质疑了亲西方、新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话语,这一话语自2014年就支配着乌克兰的政治领域,但却并不是乌克兰社会政治分野的真实反映。

然而,这些被打上“亲俄”标签并且最近被泽连斯基政府暂停的乌克兰政党和政治人物,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却不尽相同。虽然其中一些政党和人物可能与俄罗斯的软实力工作有关联——即使这些关联也很少得到适当的调查和证明,但其他的一些政党和人物实际上本身也处于俄罗斯的制裁之下。

乌克兰大多数“亲俄”党派,首先也最重要的是“亲自己”的,并且在乌克兰拥有收入来源和自主的利益。它们想要利用集中在东南部地区的大量说俄语的乌克兰人的真实不满。这些党派的确得到了相当数量的公众支持。举个例子,在最近被暂停的党派中,有三个党派参加了2019年的议会选举,它们总共收获了270万张选票(占比18.3%)。另外,在俄罗斯入侵之前的最近一次民调中,这些党派总共获得了16%至20%的支持。

泽连斯基的禁令名单中的另外一些党派则具有左翼倾向。其中一些在1990年至2000年的乌克兰政治中发挥着关键作用,比如乌克兰社会党(Socialist Party)以及进步社会党(Progressive Socialist Party),但现在它们都被完全边缘化了。事实上,在如今的乌克兰,没有任何一个名字中带有“左翼”或“社会主义”的政党,能够在现在或可预见的未来的选举中获得任何相当重要比例的选票。乌克兰早在2015年就已经在“去共产化”的法律下禁止了共产主义党派,威尼斯委员会(欧洲委员会)曾强烈批判了这一法律。希望清除乌克兰政治领域中的左翼,可能并不一定是最新一轮禁令的必要动机,但却实实在在地给这一议题助了一把力。

讽刺的是,对乌克兰的安全来说,禁止这些党派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其中一些被禁止的党派,像进步社会党,的确多年来一直强烈且由衷地亲俄。然而,从实践上来讲,在乌克兰有任何一点实际影响的这些党派的每一位领导者和倡导者都谴责了俄罗斯的入侵,并且目前致力于乌克兰的自卫活动。

不仅如此,我们并不清楚对党派活动的禁止,会如何有助于防止这些党派的领导者和成员采取反对乌克兰国家的任何行动。乌克兰的政党组织通常都是非常弱小的政治或活动团体,或许在这些被禁止的党派中有一个部分的例外,那就是Sharii党(Party of Sharii),该党由乌克兰最受欢迎的政治博主之一组建,现在正关注着人道主义活动。那些考虑在入侵期间勾结俄罗斯的人,不管他们是直接与克里姆林宫联系还是通过其宣传网络联系,都会是在党组织之外进行。他们没有理由通过党的官方账户来试图转移俄罗斯资金。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乌克兰政府禁止左翼和反对党的决定与乌克兰任何客观的战时安全需求都毫无关系,更多的是出于后独立广场事件时期乌克兰政治的两极化,以及对乌克兰身份的重新定义,这就将各种不同的异见立场推到了这个国家可以忍受的话语边界之外。这一决定,与泽连斯基在俄罗斯入侵之前很早就开始的想要巩固政治权力的企图也不无关系。

实际上,禁止这些党派的决定遵循着一个模式。自从去年,政府就定期对反对派媒体和一些反对派领导人施加制裁,并且没有向公众提供任何有关他们错误行径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例如,政府一年前制裁了维克多·梅德韦丘克(反对派平台-为了生活党的领导人),他与普京私交甚好。在制裁发生之前不久,民调开始显示他的政党可能比泽连斯基的人民公仆党拥有更多的公众支持,并且可能在未来的选举中超过泽连斯基。当时,针对梅德韦丘克以及他的电视台的制裁也得到了美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的支持。有几名分析人士后来猜测,这些制裁有可能是导致普京开始准备战争的因素之一,因为这使得他相信乌克兰永远不可能允许一个亲俄的政客赢得选举。

现在,梅德韦丘克逃离了软禁,正在躲避乌克兰当局。反对派平台-为了生活党将他开除出了领导层,该党谴责了俄罗斯的入侵并且号召其成员加入保卫乌克兰的军队。

虽然在俄罗斯入侵的过程中,将禁止“亲俄”政党的决定归类为一个必要的安全选项是很容易的,但这一举动应当被放置在更大的背景下来分析和理解。长久以来,政府对反对党、反对派政治家和媒体的制裁制度在乌克兰内部招致了广泛的批评,指出这一点也是极为重要的。很多乌克兰人都认为这些制裁是由参加乌克兰安全和国防委员会会议的一个小团体设计并实施的,他们未经严肃的讨论,基于可疑的法律依据,为的是获得更进一步的贪腐利益。

这便是为何我们没有理由期待对这些政党的禁令会在战争结束后立即撤销。司法部长将十分有可能采取法律行动来永久地禁止这些政党。

然而这既无助于当前政府的战况也无助于其政治野心。实际上,他们可能会促使一些乌克兰人与俄罗斯合作。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在被占领区与侵略者的合作微乎其微。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会有大量公众支持一个亲俄政党或政治人物。并且一旦俄罗斯决定要在乌克兰建立一个傀儡政权,从而将会确定无疑地首先接触这些政党,但他们的许多政治骨干也很大可能将拒绝这份邀约,他们不想拿他们在西方的资本、财产和利益来冒险。一些在这些“亲俄”政党的支持下当选的地方领导人已经清楚地表明,他们不会与入侵的俄军合作。

但是在禁止了这些政党之后,它们的地方组织和委员会的成员,以及它们的积极支持者可能会更倾向于在被占领区与俄罗斯人合作。实际上,如果他们逐渐确信他们在乌克兰没有政治前景,甚至还会遭受迫害,那么他们就可能会开始寄希望于俄罗斯。这将会加剧人们开始搜寻并惩罚“叛徒”的暴力,并且会加强俄罗斯对乌克兰的“纳粹主义”问题的宣传。令人担忧的是,有关搜寻并逮捕乌克兰的反对派和左翼博主或活动家的报道增多了起来。

今天,乌克兰正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威胁。乌克兰政府需要明白,像这些禁令之类的举动会疏远部分乌克兰公众,会让他们质疑本国领导人的意图,会让这个国家更虚弱而不是更强大,并且只会服务于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