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革命中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下）

葡萄牙革命的特殊性[1]

葡萄牙资本主义的特点

包括但不限于最反动和最坚决的反共势力在内的势力，常常指责葡萄牙共产党照搬不符合葡萄牙现实的外国模式，并将它强加给葡萄牙。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葡萄牙共产党是一个历史时代的产物。作为葡萄牙工人阶级的创造物，葡共是在十月革命的国际影响及其显著成就的推动下诞生的。葡共的定义和纲领性目标，最初不可避免地打上了第一次胜利的无产阶级革命的经验的烙印。但是，随着党的意识形态日益成熟、它在工人阶级和全体人民中的根基日益牢固、它对葡萄牙社会的认识日益深化，以及它为确定葡萄牙争取社会主义的斗争的不同时期和阶段而掌握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分析工具，党的政治路线和纲领也在发展。这就解释了葡萄牙共产党人载入史册的非凡功绩：四月革命基本上证实了葡萄牙共产党纲领中的内容。

四月革命是一场独特的革命（顺便一说，所有真正的革命都是如此），因为葡萄牙的具体现实就是独特的。对葡萄牙来说，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资本主义的一系列特征，使它与其他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遍现实区别开来。

葡萄牙是一个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垄断集中的程度却非常之高——七个经济集团主宰着国家的经济和政治权力；葡萄牙是一个殖民国家，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殖民帝国，但同时又遭受着帝国主义大国的殖民；葡萄牙是一个法西斯独裁统治下的国家，拥有集权的镇压机器，因此需要用枪杆子的力量来推翻它；葡萄牙有着战斗性的工人阶级，在工业和农业（在南方农村占据了人口的80%以上）都是如此；在这个国家，葡共是唯一真正的政党，它在反对法西斯主义的社会和政治斗争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正如列宁所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的灵魂”。葡萄牙共产党深入研究了葡萄牙社会，并根据这一具体现实，制定了它的纲领，明确界定了反法西斯革命的特点和道路，以及它与葡萄牙争取社会主义社会（葡共的最终目标）的斗争之间的联系。

1926年5月28日军事政变[2]的历史作用是：加快资本的积聚和集中的进程，使国家为大资本服务，加强对工人的剥削，清算民主自由，禁止政党，遏制劳工和工会运动。垄断集团正是通过国家的强制干预建立的，它们支配着国民经济，构成了法西斯主义的主要社会支持基础。

对葡萄牙法西斯主义的阶级性质的定义和理解，在葡萄牙共产党的理论阐述和政治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决定性地刻画着党的方向和行动。《胜利之路》（Rumo à Vitória）中的这段话比我能更好地概括这一方向：“法西斯政府是与帝国主义和大地主有关的垄断组织的恐怖政府。反对法西斯独裁的全国运动就是反垄断和反帝国主义的运动。推翻法西斯独裁政权的同时，必须清算其社会基础，对葡萄牙社会实施服务于人民利益、确保国家独立的深刻社会变革。在我国目前的条件下，我们为之奋斗的革命是民主民族革命。”

民主民族革命的纲领

1965年8月，葡萄牙共产党召开了第六次代表大会。尽管处于极其秘密的条件下，全党仍在大会召开前进行了广泛的讨论。这里应当记住，这次大会确定了反法西斯革命的八项基本要点或者说目标：

1. 消灭法西斯国家并建立民主政体。
2. 清除垄断组织的权力并促进经济整体发展。
3. 进行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
4. 提高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的生活水平。
5. 对教育和文化实行民主化。
6. 将葡萄牙从帝国主义统治下解放出来。
7. 承认并确保葡萄牙殖民地人民立即独立的权利。
8. 遵循与各国人民和平友好的政策。 革命的进程，特别是革命取得的成就，使这些目标得到了证实。

葡共六大确定了反法西斯革命的阶段，即民主民族革命的阶段。“民主”，就是把清除法西斯政权和确立基本的民主自由权利作为优先任务；“民族”，就是把终结殖民主义并将葡萄牙从帝国主义统治下解放出来作为目标。这场革命，既不是自由主义民主派想要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他们梦想如资本主义欧洲那样，实行自由与垄断的共存；也不是执着于教条的小资产阶级激进派想要的“社会主义”革命。

这场革命中的一些民主目标，同时也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目标。因此，在革命的民主民族阶段和社会主义阶段之间，不仅不存在“万里长城”，而且还建立起了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系。我国革命进程的发展，促使1976年4月2日批准和颁布了明确规定葡萄牙革命的社会主义方向的宪法，真正为葡萄牙开辟了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3]。革命时期的口号是，为“社会主义道路上的民主”而斗争。即便是具有公开反革命性质的事件（例如1975年11月25日政变[4]）的主角，也没能挑战这一术语。

但是，葡共纲领警告说：如果不实现其全部八项目标，“民主民族革命就不会结束，葡萄牙社会的民主和独立发展就无法保证”。遗憾的是，随着反革命的发展、垄断力量以及帝国主义对葡萄牙统治的恢复，上述警告在之后成为了现实。

人民武装起义的道路

对于推翻法西斯主义和夺取自由的道路的争论，贯穿了反法西斯斗争的全部历史。这一争论体现在下列方面：对斗争形式（经济的和政治的，合法的、半合法的和非法的）的定义，人民群众斗争的作用（葡共一直认为这是“革命的动力”），对武力的使用，争取至少一部分武装部队的支持和中立等。根据对法西斯国家的高度集权和镇压性质的分析，葡萄牙共产党赞同全国起义的道路，即群众武装起义的道路（葡萄牙共产党是欧洲当时唯一捍卫这一道路的共产党）。这一道路反对无政府主义、盲动主义、合法主义、极左观念等。这些观念的共同点在于对组织和群众斗争，以及武装部队（包括殖民战争的前线部队）内部的秘密活动估计不足，从而误解了葡共的立场——不能任由法西斯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宣传支配应征入伍者。

同样在这一问题上，人们不可能不承认的是，推翻法西斯、夺取并巩固自由的任务与葡共的观点基本相符。不是在每个细节上，而是在内容上，也就是群众运动和武装行动的相互联系上，十分明显的是：武装部队运动[5]支持的武装起义发生后，紧接着就是人民起义。这一过程中军事组织的纲领的迅速激进化，是群众干预的结果。群众不但拒绝留在家中，反而涌上街头发出他们渴望自由和社会正义的呼声。1974年葡萄牙全国从北到南隆重庆祝的五一劳动节，就是对工人阶级和劳动群众的革命行动的不可替代作用的十足认可。

我认为，作为葡萄牙革命最显著特征的人民和武装部队运动之间的联盟，反映了起义过程的现实性和创造性。

革命的成就

随着与进步军人结盟的群众的勇敢行动，以及作为革命进程“加速器”的接连不断的反动政变的失败，葡萄牙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遭到了清算；银行、保险和经济基础部门的国有化，沉重地打击了垄断资本；工人和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提高；葡萄牙南部的大地产被剥夺，并进行了社会主义性质的土地改革；广泛的经济部门从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的控制下解放了出来，国家和工人开始获得这些经济部门的决定权；与葡萄牙殖民地人民的解放斗争结盟，终结了殖民主义和殖民战争。

与“4·25”的反对者的意图相反，上述转变（反动势力指责这些转变是“将宗派意识形态强加于人”，认为今天仍有必要对宪法进行“去意识形态化”）不仅符合葡萄牙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且在面对经济破坏和反革命企图时，对清除法西斯的社会基础和保护民主自由十分必要。如果这些转变符合葡共纲领的基本路线，那也是因为它们恰好符合葡萄牙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不是因为莫须有的共产党人的马基雅维利式的唯意志论。

随着这些转变，新的生产关系在广泛的经济部门建立了起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虽然仍占主导地位，但不再是决定性的。如果由支持革命进程的力量来行使政治权力，那么经济发展的规律将会把葡萄牙引向社会主义方向。

1976年11月，葡萄牙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对这种客观可能性进行了非常慎重的考虑：虽然当时已经通过了规定葡萄牙革命的社会主义方向和目标的宪法，但是葡萄牙当时已处于危险的十字路口。如果革命没有向社会主义方向发展，这是因为政治权力在反对它。从第一届宪政政府开始，资本主义复辟进程的制度化尽管受到人民的抵制，但仍导致了大型经济集团的重组和国家主权的严重破坏，即通过参与北约和欧洲资本主义一体化进程，向欧盟和欧元屈服。

未完成的革命

葡萄牙革命是一场未完成的革命。葡萄牙共产党为革命制定的目标（例如切断与帝国主义的联系）没有完全实现。另外，得以全部或部分实现的一些目标（例如国有化、土地改革、工人控制）也在之后遭遇重创甚至被摧毁。

法西斯分子和反革命势力的抵抗从第一天就开始了。在葡萄牙大部分国土上，在反共的本国资本家和教会的影响下，反民主的局势持续存在，致使恐怖主义浪潮在1975年夏季达到了顶峰。帝国主义的干涉，北约和美国的秘密活动，以及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欧洲与我们”（European Social Democracy of “Europe with us”），都留下了广泛的记录。社会党（PS [Socialist Party]）上台后，不但违背了借以赢得选民巨大支持的最初纲领，“把社会主义束之高阁”，而且与极右翼结盟来反对革命进程。

这些后果已经广为人知。由社会党（PS）、社会民主党（PSD）和社会民主中心党（CDS）历届政府推行的右翼政策，以及对欧洲资本主义一体化的屈从，恶化了国家的结构性问题，毁灭了一大部分生产力，将国民经济的关键部门交给了外国资本，将低工资、低收入的政策强加于人民，加深了社会的不公正和不平等，将国家捆绑在帝国主义侵略的战车上，破坏了主权与民族独立。葡萄牙不再处于“头一排”，而是沦为了欧洲的尾巴。

但在葡萄牙当代历史上，“4·25”是有前因后果的。1974至1975年的革命时期，为我们留下了关于成就、经验和价值的巨大印记，葡萄牙共产党将这些印记写入了为捍卫工人和人民利益、争取葡萄牙社会主义未来而斗争的纲领之中。正因如此，这部纲领被称为：“先进民主，四月革命在葡萄牙未来的价值”（An advanced democracy, the values of April in the future of Portugal）。

在葡萄牙共产党的观念中，“先进民主”同时是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上的民主，是国家主权和独立框架下的民主，如果缺少其中任何一点，就不能称其为真正的民主。

“先进民主”不仅符合四月革命的经验和价值观，而且是对葡萄牙共和国宪法的条文和精神的实际的制度性体现。葡萄牙共和国宪法本身包含着能够团结一切民主和爱国力量、终结持续数十年的右翼政策、争取能够确保葡萄牙未来的爱国左翼替代的完整计划。

尽管七次修订极大地削弱了葡萄牙共和国宪法，但它仍然包含着有利于工人和相对弱势群体的原则和目标，这些原则和目标让它成为了欧洲最进步的宪法，因此我们有必要保卫它。葡萄牙共产党呼吁保卫宪法免受企图清算四月革命的势力的新攻击。

这篇文章可能有些冗长，它的目标一方面是突出四月革命所证实的普遍性，另一方面突出葡萄牙革命特有的、原初的特征。它在根本上与葡萄牙共产党的分析和政治行动一致，更充分地体现了共产党人在过去一百年中为葡萄牙工人和人民争取更美好生活的斗争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