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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中的战斗性与升级问题

来源:英国青年共产主义联盟“挑战”杂志网站
日期:2023年4月15日
作者:英国青年共产主义青年联盟格拉斯哥支部成员埃本•多姆贝•威廉姆斯(Eben Dombay Williams)
链接:https://challenge-magazine.org/2023/04/15/strike-militancy-and-escalation/


本文探讨的是:英国工人能从法国的抗议中学到什么;我们如何提高工会的战斗性(militancy)。

法国目前正发生着大规模抗议。法国总工会(CGT)领导着一轮接一轮的罢工,它是法国第二大工会,历史上曾隶属于法国共产党和世界工会联合会(World 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 (WFTU))。世界工联曾与社会主义阵营一致;英国的全国铁路、海运和运输工人工会(RMT)(以下简称铁海运工会)也有幸属于世界工联。根据法国总工会的数据,仅在一天之内就有350万人参与游行,抗议马克龙对养老金制度的攻击。电力被切断,道路被阻塞,学校被关闭,航班被取消,街上垃圾堆积如山。拖拉机与警察的水枪相对抗;油库成为攻击目标,导致大规模燃油短缺;波尔多市政厅燃起大火。一些消防员甚至一些警察也“扔下工作”(downed tools)反对马克龙的新自由主义攻击。

英国的权威媒体故意对这些事件缄口不言,把这项工作留给了独立媒体和社交媒体,这可能是因为它们害怕这种战斗性会感染读者。英国劳工联合会(Trades Union Congress (TUC))本来对是否要在英国也号召行动升级比较迟疑,但就连它也在转发推特上的新消息,这种转变是大家欢迎的。如果有工人注意着海峡对面的事件,他就会看到,那里有更大的、更有战斗性的、组织性更好的工会正在进行像样的抗议,组织像样的纠察。这种高度的抵抗水平好像是法国人的第二天性,它表明法国的工会文化扎根很深,阶级意识培养得很好。部分这种阶级意识已经发展到革命水平,在法国政治领域产生了一个更大的、有显著影响的共产主义运动。最近一轮抗议是防御性的,而不是有计划的、革命性的起义;但它肯定是战斗性的,并且坚定地依靠阶级力量,而不是通过资本主义国家寻求解放。

英国工人也再次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争取改善我们阶级的生活状况:工人们掀起了近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罢工浪潮之一,并且升级了斗争,这值得赞许。走在最前面的工会已经在涨薪斗争中赢得了重大的胜利,考虑到他们当前的力量水平,这一胜利来之不易。同时,新的组织也正在形成,其形式是基于社区和大学的罢工后援团。这些新的泛左翼组织在工作场所之外活动,但又与工作场所相联系,他们正在尝试新的战略和战术,在社区居民和学生中组织起自己的基础,来积累力量并构建阶级意识。这些团体和其他一些工会正在尝试用他们在劳资纠纷之外的位置来绕过反工会的法律,从而建立自己的影响。就像米克·林奇(Mick Lynch)[1]所说,所有这些都让人们感到“工人阶级回来了,我们拒绝继续贫困!”。

法国工人的战斗性和强烈的罢工意愿经常被自由派们看作是文化怪象,然而马克思主义者却是从具体的历史和物质条件来分析他们的发展。英法两国不同的历史和物质条件,导致了两国工人不同的潜力和觉悟水平;然而,我们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就在于,竭尽所能建立最大程度的影响,并为组建更大的力量创造物质条件。资本主义提供了革命生长的土壤,然而建立并推进阶级斗争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有意识的努力。战斗性绝不是什么“不属于英国”的东西,在谋划我们的前进道路的时候,我们要好好学习、铭记我们这个阶级在这个地方,即帝国的心脏、资本主义的诞生地的斗争历史。我们的理论是我们的指南,因此让我们回到理论,考察几个基本问题,比如罢工的性质、战斗性的本质,以及两者的必要性。

让我们回顾一下基本问题。在争取我们自己的解放和生存的斗争中,经济的必然性使我们工人阶级和统治阶级相互对立。统治阶级控制着生产资料(包括公司、工作场所、工具以及昂贵的机器),他们窃取工人生产的财富,用来享受奢侈的生活、维持他们自身的统治和对我们的压迫,只给工人们留下最低限度的钱作为工资。工人们想要更高的工资,这得从利润里分出来;老板们想要更高的利润,这得从工资里分出来。这就导致了阶级冲突和斗争,只能通过向的新社会经济秩序(即社会主义)的革命转变来解决。

如果不抗争,统治阶级就会压低工资以获得最大的利润,并依靠国家及其对暴力的垄断(主要通过警察、法院和媒体)来支持这个过程,并控制住由此而来不可避免的动乱。与他们的宣传相反,“自由”、“民主”的国家并不是这场斗争里中立的仲裁者,而是站在统治阶级一边的积极参与者。我们能够选择的民选代表只包括那些有足够资本进行竞选宣传的人。选举的赢家通常是资本主义控制的主流媒体最为支持的那些人。一旦政客们当选,资本就会通过贿赂和游说,进一步把他们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

这迫使工人们认识到:我们解放自己,不能依靠资本主义国家,而要依靠我们自己,尤其是依靠我们相较统治阶级及其国家而言的两个优势:第一,我们对社会运转起着很大作用,因此我们有能力让社会停止运转(即罢工潜力);第二,我们人数远多于统治者(即数量优势)。如果我们组织起我们的阶级,来更有效、更频繁地使用这两个武器,并让大家明白我们的阶级地位,让大家明白:我们不仅需要工会斗争的防御战,还需要针对国家的革命斗争的进攻战(即革命的阶级意识),那么现实中革命的到来也就近了一步。

在法国,阶级斗争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工人阶级已经能够牢牢抓紧上述两种武器,并毫不畏惧地挥舞它们打击马克龙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可能还没发展出革命的阶级意识和组织来发动革命,他们反对养老金改革法案的要求本质上还是防御性的,但是他们显然比我们走得远。在英国,我们不仅需要构建阶级意识和充分组织起来的革命领导力量,而且我们还只是刚刚重新开始利用第一件武器,即罢工和大规模罢工,同时我们畏惧、拒绝使用第二件武器,即物理冲突和战斗性。考虑到我们目前的力量水平和组织水平,考虑到国家可能报复打击,这种畏惧有时是正当的,但在其他时候这并不正当;而且不管怎么说,整个运动本来就该公开地、坦然地宣布: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达到能充分使用这两件武器的地步。我们不能接受罢工纠察线成为摆设,不能接受工贼不受阻拦地出入:这会削弱纠察线中断生产和施加压力的作用。自由主义的、表演性的、专注于给人提供拍照契机并创造无害氛围的抗议是不可接受的,我们的抗议应当是一种真实的力量威胁。如果我们都认为无法接受上述情况,那么我们就应努力改变物质条件来向前推进;同时,一旦创造出了条件,就要无畏地前进。反之,我们的战斗就会束手束脚,犯下错误。这里的原因是:

第一,避免战斗性以迎合国家的办法常常并不管用。在某些时候,不管铁海运工会的罢工纠察多么和平,媒体还是会把米克·林奇妖魔化为暴力分子和破坏分子。不管罢工纠察多么遵纪守法,工会代表仍然会因“破坏行为”被起诉、被开除。我们确实顶着极其严苛的反工会法,工会确实受着被起诉、被定罪的威胁,但我们不能坐等反工会法自己消失而不采取升级行动。只有反抗法律,才能在法律中争取到喘息空间,就像人头税(polltax)[2]那样,只有让法律无法实行,才能确保战胜国家的法律暴力。如果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力量来成功地实施不合法策略并抵御回击,却对这些策略避而不用,那么就不可能赢得胜利。

第二,避免战斗性会让我们丧失力量。对一个满怀阶级义愤、怒火中烧的人来说,最让他丧气的就是对他说:这不是该生气的时候、“工贼”这词攻击性太大、和平主义才是王道、敌人太强我们必须匍匐在他们面前以讨点残羹剩饭。愤怒是一种能极大提高主动性的情绪,我们必须有效地引导愤怒,而不是让它散失。工人阶级是愤怒的;如果他们的愤怒不被尊重、不被鼓励,如果我们非但不赋予他们力量,反而用奇怪的、无关痛痒的抗议形式消除了愤怒中的力量,那么工人就可能会抛弃斗争,或者从右翼那里寻找力量。

第三,工人阶级正在大声疾呼采取战斗行动。在广泛的工会运动中,不管是普通成员还是领导者,都可以明显感受到:人们渴望升级斗争。对此,英国劳工联合会和苏格兰劳工联合会(STUC)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十分抗拒。比如说,英国消防队工会(Fire Brigades Union (FBU))就曾呼吁劳工联合会在全国层面领导一场“大规模不服从运动”,反对即将生效的《最低服务水平法案》(Minimum Service Levels Bill),该法案要把包括消防队在内的许多劳动力行业的罢工定为非法[3]。消防队工会指出,“通过法院挑战这次攻击没有明显的途径”,然而,劳工联合会的前任领袖弗兰西斯·欧格雷迪(Frances O’Grady)和接替她的保罗·诺瓦克(Paul Nowak)都还是喜欢采取自由主义的诉讼策略。我们在此急迫地呼吁我国的工会运动:不要靠资本主义国家,而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寻求解放。鉴于法国的事态发展,鉴于英国当局持续升级的行动,鉴于自由主义抗议作为一种防御手段的明显局限性,这种急迫性将愈加尖锐。当前很危险的情况是无人领导战斗性的斗争,英国劳工联合会和大多数政党都未能担此责任。共产主义者必须立马采取行动,抢在极右翼之前占据这个领导者的位置。

共产主义者如何支持斗争升级?应该避开哪些陷阱?让我们看几个例子。我们将重点关注作为阶级斗争场所的罢工纠察线。

1. 尾巴主义

例如,一个畏手畏脚的工会代表,正在阻拦大量有经验的、准备好采取更具战斗性措施的工人,企图缓解工人对于工贼和老板的义愤。这位代表这么做是因为害怕报复,尽管工人们普遍都意识到了这种风险,也已经准备好了直面这种风险。此刻的工人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从使用“工贼”这个词本身,到对老板加以羞辱,直至用身体对抗来阻止工贼跨越纠察线。

当大家升级斗争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时,这种情况将会越来越常见。当工人们准备好时,应当鼓励工人们采取行动,应当加强他们行动的力量。如果他们的愤怒没有得到表达,他们就可能对工会失望,不再积极参与此类活动。

如果有足够的能力来执行群众意志,共产主义者和其他领导者就必须坚定地站在具有升级斗争愿望的工人一边。我们应当了解风险,但也应该准备好应对风险,当敌人的反击来临时,也应当学会与之斗争。要知道,敢于“出头”的工人们总是要冒风险的,然而,那些一直害怕出头的人们实际上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2、冒险主义

例如,三个工人和一个工会代表第一次组成纠察线。一旦他们被指为“非法行为”,他们的工会和社区都还没准备好或是不愿意支持他们。然而,一个积极分子却在挑衅工贼,或者用身体对抗来阻止他们跨越纠察线,还辱骂那些不肯跟他一起这么做的工人们。他可能是想逞英雄,也可能是搞错了情况,以为这能激励别人一起行动。

这些工人们承担了极大的风险,他们的力量也还积累得不够,不足以在敌人的报复反击中保卫自己。只有在具备组织能力来实施升级行动的大部分工人的集体支持下,并且准备好了应对报复时,才应当升级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们走出舒适区拥抱罢工就会水到渠成。

因此,在阶级斗争中,在进一步升级行动之前,共产主义者们应当先鼓励、支持工人们采取重要的行动,应当先努力创造条件,在社区和工作场所中积累力量。因此,牢记“组织起来、升级行动、谈判、再来一次”的循环原则是很有帮助的:我们的目标是,只在充分组织的情况下才进行升级,并且只在集体舒适圈的基础上上升一小步。

极其重要的一点是,战斗性的升级从来不可能是靠脱离群众的极少数“大胆”人物完成的。靠个人英雄的力量激励大家行动或所谓的“行动宣传”(propaganda of the deed),是冒险主义的无政府主义策略。这种策略尽管勇敢,却是十分个人主义的,它忽略了阶级力量和集体力量的本质。对于共产主义组织而言,情况也是一样。鼓励工人阶级依赖我们去进行他们解放自身的斗争,是不能积累力量的。必须是我们与工人阶级一起斗争,并根据具体情况,适时采取合法的或不合法的手段,将斗争引向正确的策略。如果工人们只是消极地支持共产主义者升级行动,那么我们就必须通过让群众参与集体行动来争取积极的支持。

3、向压迫者求情

例如,在纠察线上,有人厌倦了冲突,提议对雇主办公室进行“爱的轰炸”(love bomb),用充满感情的信息淹没他们,以便使雇主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上面这个例子比较极端,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在有自由主义思想倾向的积极分子当中,可能就会提出类似的提议。这种提议不仅会严重冒犯正在斗争的工人们的义愤,进而极大地减弱他们的力量,而且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因为这里没有物质动力来迫使老板妥协。

在这种情况下,共产主义者的责任就是孤立持这种观点的人、支持反对这种观点的人,并引导大家转向强有力的策略。

4、只管动员,不管组织

例如,一个罢工声援团动员起了50人参加纠察线以“展示力量”,但其实也就差不多是拍张照片罢了。纠察线规模确实很大,也有足够的力量来提高战斗性,但是却没有这么做;组织者们任由群众散去,他们完全没有让人们在未来参与进来的计划。

在社交媒体时代,在抗议浮于表面的时代,经常有只管动员、不管组织的情况,这种抗议旨在让自己“看起来”强大而不是变得强大。在这方面,共产主义者必须用一切能够运用的力量,尽可能创造最大的影响,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在行动前和其他领导者做好互相配合的计划。纠察线上的人群必须作为集体组织起来,比如通过记下大家的电话号码等方式,确保下次活动来的人更多,而不是更少。群众的规模也必须被用作武器,以提供比单纯的宣传更多的影响力。如果群众准备好了应对报复的话,他们能否封锁工作场所?能否带领群众进军到企业总部,要求和雇主会面?如果群众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如何鼓动呢?

在冲突中,提高战斗性还是很有机会的,但是这要取决于若干必须仔细研究的因素:弄清工人和工会现在的战斗性是什么水平;了解冲突的性质,看清哪些策略是合适的;建立大家对工会和泛左翼团体领导者的信任;建立与其他领导者的联系,事先一起计划好该如何行动;在鼓动大家升级之前,先积累好支持升级的力量;始终注意发掘机遇,注意把握运动的脉搏。

最近这轮罢工行动似乎正在消退,很多工会正在达成和解,因此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反思时期:我们要想想,我们什么事情做得好,我们错过了哪些机会,这样下次我们就能更有准备。在这轮行动中出现的工会之间的互相支持和罢工声援团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使我们能在工作场所外的社区建立阶级意识,并且在开展斗争升级行动时能少受反工会法的阻碍。我们已经在强硬的纠察线、占领大学、游行、抗议、针对老板的打击中看到了这一点,这些都是斗争中受欢迎的新策略,应当在与工人的联合中进一步加以发展。工会和社区应当学会一起升级行动:比起单打独斗,共同行动能创造更大的影响力。

即使在泛左翼组织及其关系中总会遇到一些常见的挑战、矛盾和冲突,共产主义者也还是应当与其充分交流合作,尽我们所能地加强他们的力量,努力把他们团结在革命的纲领周围。如果这些组织正在进入休整阶段,那么就必须保存这轮最新行动中积累的知识、关系和结构,以便在必要时让这些组织重生。

我们也必须记住,要作为公开的共产主义者、公开的共产党员开展活动;要抱有理论自信:没有革命组织以经过验证的革命方法作为指导,单凭工会的力量并不足以推翻资本主义国家和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即工人和资本家对生产资料的关系问题。

这样的组织在法国和英国都还不够发达,因此我们阶级中最觉悟的成员必须加倍努力地建设这样的组织。没有这种组织,资本家阶级随时可以推出一个新的撒切尔甚至新的希特勒政权,并准备以此颠覆我们所有的工作成果、推翻我们的胜利。因此,在泛左翼团体和工会中,把工会意识提高成为革命的社会主义意识是至关重要的。



[1] 全国铁路、海运和运输工人工会总书记。——译注
[2] 英国撒切尔政府曾于1989-1990年间实施平摊的人头税来代替累进的财产税,引起民众大规模抗议和动乱(如1990年3月底的伦敦动乱)。在民众压力下,1990年11月,新任政府取消了人头税。——译注
[3] 法案将规定这些行业必须维持“最低服务水平”,即不允许彻底罢工停摆。——译注